【冢不二】虚度时光和孤注一掷（3）
从车站走回家的路上，手冢和不二一路无言。初夏的风有点潮湿，幸运的是提前到来的梅雨季对他们不算太坏，只有细细的雨丝不易察觉地打在两人的睫毛和头发上，仿佛将两人间的距离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闪着光的雾。不二忍不住抬头偷看手冢，却发现手冢也正巧低头看向自己，于是坦然地笑了：“手冢，你很受女生欢迎啊。”
手冢像是没有注意到不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直呼他的姓了。他的眼镜片被雨丝打得满是痕迹，脸上的表情却是古井无波，手冢说：“是你拍得好……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好摄影师，不二。”
不二愣了一下，才知道对方真的信了自己之前随口说的话。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将自己的表情整理成一贯的温柔笑容：“自由摄影师应该不太可能吧，虽然这么说了，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也许更可能会随波逐流地做个上班族，就职，结婚生子……毕竟我做不到像手冢那样精确规划自己的人生啊。”
手冢打断了他，他说：“不二，真正的你究竟在哪里？”
一年一度的青大学园祭“青门祭”如期而至，而作为传统节目中最令人期待的环节，mr.青大选秀比赛也在青大学生活动会馆B1层的礼堂中如期举行。
不二作为今年的种子选手，在万众期待最后一个上场。在后台休息室被担当活动化妆师的学校美妆社的女生们抹了满脸的粉底、腮红和阴影，站在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聚光灯下，不二多少感觉有些不自在。他只能努力维持住一脸一成不变的笑容，深吸一口气，跟着早已选好的伴奏开始唱道——
そう 輝きだした 季節の中の（没错在闪耀的季节中）
未来へと続く道で（那条通往未来的路上）
ただ 瞳を閉じて 心のまま 僕は君を想う（我只是闭上眼睛在心中想你）
そう 速度を上げた 時間の流れは（没错时间的流动加快了速度）
新しいドア開いて（打开了新的大门）
ただ 瞳を閉じて 心のまま 僕は君を想う（我只是闭上眼睛在心中想你）
今 瞳を閉じて 心のまま 僕は君を想う…（现在我只是闭上眼睛在心中想你…）
唱着唱着他真的如同歌词里所唱的那样闭上了眼睛，可是眼前却突然出现了那天手冢的脸，他的脸被漫天的细雨模糊。他眉头间皱褶的形状不二已经想不起来，可他的话却一字一句如同钉子一般敲在不二的心上。“不二，真正的你究竟在哪里？”手冢的声音让他如鲠在喉，不二差点没跟上节拍。他睁开了眼睛，却恰巧又在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中对上了那双镜片后的褐色眼睛。
手冢居然也在台下，并且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不二的心突然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他故作轻松地移开了目光，随着轻快的旋律走到了舞台的另一头。
那天节目结束后，不二找借口在后台停留了很久，许久后他终于找不到待下去的理由，出去发现观众早已散了，当然，手冢也不在了。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二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有点失望。
学园祭之后紧接着就是黄金周，长达十天的假期标志着平成年代的结束和令和时代的开始。不二手机里的名为手冢国光的那个对话框，在整个黄金周期间，却都没有亮起。他和手冢谁都没有和对方联系，仿佛那天在台上的对视使他们在冥冥间产生了某种互不打扰的默契。默契很好，可不二并不想要这种默契。
在这个人人都忙着就职的时间，和不二一样闲的只有目前在东京私立双雄的另一所学校——冰帝学园大学就读的迹部景吾了。迹部和不二是初高中的同学，当年私交算是非常不错。迹部的闲暇时光是因为他早就打算继承家里的公司，所以不需要就职。他平时也一直会去家里的公司实习，而这个黄金周是迹部难得的假期。
不二想着也已经两年没有见过这位老友，虽然两个人的大学都在东京，可是一个在新宿区一个在港区，平时上课的时间也基本错开，所以一年级的寒假之后就没再刻意见过面了。高三的时候，因为冰帝大学部的王牌专业是商科，可不二表示对从商没有兴趣，于是也就没有从冰帝学园高等部直升大学部，而是考进了宿敌校——以法学部闻名的青春大学。迹部也曾经因为这事而不爽过一阵子，但是这已经第三年了，他也就不再坚持要不二回到冰帝。不二和迹部两年来的第一次见面约在了港区的会员制俱乐部。
大学三年级的迹部和初高中的迹部已经完全不同，他在自家的俱乐部里的沙发上找到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坐下，而不二虽然还带着笑容，可在迹部面前则显得有点局促不安。本想寒暄一番，但是迹部似乎不想和不二说太多客套话，上来就聊起了最近的生活。
“如你所见，本大爷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华丽。”迹部张扬地挑了挑眉，“倒是你，在青大那种庶民地方待多了，气质也变得下里巴人起来了。”
不二没有理会他的挑衅，沉吟了片刻问道：“呐，你说如果一个只不过认识一个月的人却仿佛看透了你，换做迹部的话，你会怎么做？”
迹部好像料到了不二要提起这事，他甚至没有问不二说的到底是谁，只是抿了一口杯中的饮料，然后慢条斯理地仿佛岔开话题一般地说道：“我关注了你的ins，你找的那个模特好像有点眼熟啊。”不二有点吃惊，他说那是手冢国光，我们专业的尖子生，你怎么会见过？迹部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翻了个不易察觉的白眼：“那家伙一直是个风云人物啊……”他一脸很可惜的样子，“初高中的时候在网球部比赛上，我和手冢国光曾经有过数面之缘。当年新闻上沸沸扬扬地猜测他会当职业选手，我也一直这么以为……没有人比那家伙更适合去打职网了。”
“职网？可是手冢不是要当律师的吗？”不二楞了一下，联想到手冢那天和自己说起未来规划的时候，突然有点说不出的焦躁。没想到手冢居然还有过一段运动员生涯，自己却以为他一直铁了心想当律师，还出言讽刺他将自己人生规划得如此精确。
迹部把玩着手中的红酒杯，倒映在深红色液体中的双眼中竟有些怀念：“没想到再次见到手冢居然是在你的照片里。哎，看到他那张脸，本大爷又想起当时那种斗志满满的感觉了。可惜最近太忙，网球部的事早就交给后辈打理，我也只是偶尔和桦地来上几局罢了。已经没办法像初高中那会儿一样不顾一切地只想着打网球啦。”
不二望着迹部轻佻又熟练地握着酒杯的手势出了神，突然又觉得无论是手冢还是迹部，都和他仿佛隔着一条银河。迹部说的话他能听懂每一个字，可就是怎么也无法把自己代入他所说的那种情绪当中去。网球对于不二来说已经是非常遥远的记忆。他一直知道冰帝学园的网球部是全国有名的强豪校，而小学就开始打网球的自己，在刚升上初等部的时候也曾被迹部邀请参加久负盛名的冰帝网球部。可自己当初为什么拒绝了呢……
或许对于不二周助来说，打网球就像弹钢琴或者打桌球一样，是一项非常轻松就能掌握的娱乐活动，他并不觉得有一直打下去的必要。但是事到如今，不二却忍不住地去想象，假如他那个时候真的加入了冰帝网球部，是不是也会经历迹部所说的那种热血沸腾的瞬间呢？
都说红酒有助眠的效果，可是在迹部的俱乐部小酌了两杯的不二，却在回家后久违地失眠了。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他干脆起来披了件衣服，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的输入框里打下了“青春学园网球部手冢国光”之类的字样，而搜出来的第一篇便是三年前，青学高等部网球部在全国大赛中获得优胜的新闻。他迫不及待地点了开来。
那篇采访稿文字不长，但是亮点是开头附上的一张社团全员的合影。手冢的脸被圈出来放大了，并被标注为为“青春学园高等部网球部部长手冢国光，君临高中网球界的男人”。不二噗嗤笑出了声。社团合影中的手冢国光穿着青春学园高等部的蓝白色正选制服，虽然照片不是很清晰，但是可以看出他身边的队友们全都笑容满面，只有手冢一个人一脸严肃。高三时候的手冢国光和现在大学三年级的他别无二样，一脸的少年老成。
看到这身制服不二突然感觉很眼熟，他的心跳在回想起某个瞬间的时候突然变得飞快。他从抽屉里翻出存有高中时代资料的移动硬盘，插上电脑的usb接口，点开了那个很久没有打开过的文件夹。他的鼠标熟练地翻着那些满是回忆的照片，最终停在了日期为三年前的圣诞节的存档上。
那张照片是不二在经过江户川桥公园时无意间拍下的，在那个飘雪的十字路口，穿过信号灯的高中生们身后背着整齐划一的网球包。他们蓝白色的背影和嬉笑谈话时呵出的白气让当时的不二忍不住动手拍下了那个瞬间。当时的不二并不知道这些人就是正在前往练习场地的青学网球部正选们，更没想到三年来他的硬盘里居然一直存着有这群人结伴走过的背影。原来他很久以前就曾经和手冢国光擦肩而过了。不二点开了大图，盯着照片上的人看了半天，却看不出哪个才是手冢国光。
不二周助太想知道答案，或者太想见手冢，于是破天荒地在黄金周结束后的第一节讨论课下课后直接拦住了手冢，举起手机给他看那张照片。
手冢眯着眼睛确认了半天，告诉不二：“这些的确是我们社团的人，不过那场比赛我并没有去，所以照片上并没有我。那天……我有些身体不适，去了医院。”不二问，一个人？手冢说，一个人。
不二轻飘飘地像是在开玩笑一样地说：“那以后这种事情我可以陪你去，毕竟你也陪我去了甜品店，不是吗？”他本来以为手冢会干脆地拒绝，可没想到的是，手冢居然轻轻地笑了。他说：“好。”
这一年的梅雨季也毫不留情地冲刷着这个城市，而不二又恰巧忘了带伞。他倒是不介意自己的衣服或者头发被淋湿，只是包里的相机可能就不能幸免于难了。幸好手冢的伞足够大，两个人的家也比较近，所以决定同撑一把伞回去。出于那该死的默契，他们谁也没有提黄金周没有和对方联系的事。
不二的运动鞋踩在浅浅的水洼里，他低着头说：“手冢知道吗？我以前也打过网球。”手冢看了他一眼，然后不二又补充道，“我初中和高中都是冰帝学园。”
手冢释然：“冰帝网球部？他们很强。”不二注意到他用的是过去式，语气中有淡淡的怀念，就和那天在俱乐部里端着红酒杯的迹部如出一辙。不二垂下了眼睛，注视着衬衫的衣摆：“可是我放弃了。我啊，没办法认真地做一件事，网球也是如此。因为没有目标啊……只是觉得有趣就开始做，可无论什么事，我总是简简单单就变得很擅长，就变得想要放弃了。或许……我要是想就职也一样轻而易举吧，只是这个……我连有趣都不觉得，也就没有开始的必要了。”
手冢不置可否，说：“那你要放弃成为摄影师也是因为这个吗？”不二说：“大概是吧，但是至少……至少目前我还没有放弃，我还想继续下去。”他没说出口的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我不想放弃。不二看着手冢握着伞的手稳如磐石，不禁开始想象他握球拍的样子。他想问手冢为什么放弃网球，可是已经错过了那个时机。下次吧，不二想道。
他没有注意到，那柄伞是往自己这边倾斜的，而手冢的一边肩膀已经被打湿了。雨只是无言地下着，对于所有旧的和新的都一视同仁。
之后不二和手冢又恢复了每周一下课后出去拍照的日常。令不二感到惊喜的是，手冢渐渐地也开始会对于照片的主体或者构图主动给出自己的意见，而不二也注意到，自己发给他的那一点可怜的薪水的很大一部分都被用在了和自己一起逛街吃饭上面。手冢知道了不二喜欢吃辣、喜欢吃芥末、喜欢收集仙人掌；不二也了解到手冢喜欢登山、钓鱼、鳗鱼茶以及读英文书。
他们的爱好是如此的不同，可并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一起坐在吉祥寺的街角小店里，手冢静静地看着对面开心地吃着芥末味蛋糕，而自己只是喝下一杯热茶而已。不二有时候会稍微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一直是手冢迁就自己奇奇怪怪的口味，所以要求手冢也带他去一次手冢平时爱去的店，“总是去吃芥末味蛋糕的话，别人岂不是会觉得这像是单方面的压榨员工？”手冢说，那这周日你陪我一下吧。
他们一起走进了手冢国光经常光临的店铺，是一家非常符合他形象的、简单的茶泡饭。手冢说：“这家店的味道不错，可大概不适合拍照。”
不二环顾四周，这是家老店了，装潢的确比较简陋，可他倒也没感到太过失望，不二说：“不会啊……明明就很符合手冢的气质。我倒是觉得在这里拍照比那些时尚的甜品店要更加适合你呢。”
或许是意料之中，号称种草机博主的不二为手冢拍的吃鳗鱼茶的照片，把这家老店也推上了网红的位置，以至于手冢那之后每次去都要排很久的队。他只能摇头叹息，但是想起来不二那天皱着眉头地吃着不喜欢的清淡茶泡饭的样子，手冢却忍不住要笑。
不二的ins账号十万粉那天，他第一次邀请手冢出去喝酒，说是庆功宴。不二本来以为手冢这样对自己严格要求的人是滴酒不沾的，可没想到手冢却没有拒绝。他们坐在爱尔兰式酒吧的吧台上，看着里面的调酒师忙碌得像个陀螺，只能见缝插针地在他看上去终于有空时点上两杯鸡尾酒。
手冢平时大约也是不怎么喝酒的人，不二歪着头看了看他，总觉得要不是自己硬要拉着他来，手冢大概永远不会自己主动来酒吧喝酒。手冢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他对着不二举起了酒杯，玻璃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恭喜你。”手冢说。
酒过三巡，就连一向不善言辞的手冢也主动和不二找起了话题。他们聊起了学校，聊起了教授的趣闻轶事，聊起了之前的青门祭，聊起了不二在mr.青大中拔得头筹的事，最后却又不可避免地聊起了职业生涯规划。
不二静静地听着手冢谈起六法、司考和实习，酒精使他的意识变得迷迷糊糊，他说：“手冢真是值得依靠，放弃了网球居然还能当个法学部尖子生，以后一定会找到非常漂亮的太太，有非常聪明的孩子，并且度过令人羡慕的一生吧。”醉了以后的不二很难做到察言观色，所以他也并没有发现手冢楞了一下，然后艰难地说：“……我一定要有太太和孩子不可吗？”
不二没听清，凑过去笑着让他再说一遍，手冢摇了摇头，说道：“找女朋友太浪费时间，暂时不在我的人生计划里……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就职。”不二听懂了似的点点头又摇摇头，他的思维变得有点支离破碎，却还在用残存的理智将这些碎片整理出来。他说：“在手冢看来我是不是很可笑呢？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都在浪费时间呢？既然你的人生计划真的如此重要，那么以后，和我出来拍照喝酒闲聊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手冢还是不要做的比较好……”
透过朦胧的眼睛，不二看见手冢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说了什么，可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并没有将那些语句串联成完整的信息，他也就并没有听懂手冢的回答。
“不二，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对我来说不算是浪费。”
（TBC）